熾熱的追求

　　我和他相識是在我工作的醫院里。我是醫生，他是病人。治療結束，他就開始了追求攻勢。他的熱情一度讓我覺得很荒唐，因為我從沒想過要嫁一個當地人。我同母親是因為特殊年代父親的“政治問題”才被下放到那個小城的。

　　我出生在一個家學淵源的知識分子家庭，從小生活在 上海 。他是土生土長的當地人，世代都生活在離這個小城還有一百多公里的農村。雖然他是個大學畢業生，生得也俊郎灑脫，我不討厭他也不歧視他，但與這樣一個人戀愛結婚，我想都沒想過。

　　他有一種完全出乎我意料的韌勁，從一開始追求我就高調進行。不管我答應還是不答應，反正他每天出現在我們醫院門口。給我送早餐，等我下班。有幾次等不到我，就直接闖去我的寢室，同伴們告訴他我不在。他說“沒關系，我等她”。結果，室友們知趣地躲開了，他一個人呆在我的寢室里等了我一夜。他主動來給我打飯、洗衣服、拆被子，從來不避諱人。

　　年輕的我，從來不曾經歷過如此執著、如此明目張膽的追求。與他的不顧一切的熱情比起來，那個與我門當戶對、青梅竹馬的男友的追求顯得那么平淡、那么無力。在他火熱的激情之下，我對他開始有一點感覺了。畢竟，他是英俊的，被一個英俊的男人如此熾熱地追求著，我多少有一點虛榮的滿足。

　　不過，在與他相處了一段時間之后，我覺得我們并不合適。不僅是因為我們的家庭背景、生活習慣和教養的不同，而是我發現這個人有非常偏激、自私和固執的一面。我提出了分手，可每次我剛開口，他就臉色大變，不是跪下來求我，就是說如果我不答應和他保持關系，他就從我們醫院的最高一層跳下去！為了追求我，他沒有自尊、沒有自我，說的通俗一點就是“一點臉面都不要了”。他讓我覺得，拒絕他就是置他于死地。

　　現在回想起來，這場戀愛，雖然我是被追求者，他是追求者，但主動權卻一直拿捏在這個不顧一切的男人手里。

　　后來我們結婚了。新房就在我單位宿舍里。沒有家具和電器，沒有酒席，雙方親友各自聚了聚。他的那個家比我想象中更加清苦，去過他家我才真正見識了所謂的“一窮二白”。在遇到我之前，他從來沒穿過棉毛衫，他是把運動衫當棉毛衫穿的。

　　結婚之后，他經常會問我，這件衣服你還穿嗎，不穿的話送給我妹妹吧。那件東西你還要不要，不要的話給我們家拿去吧。他經常在我們略微享受一下生活的時候，想到他窮困的父母。弄得我左右為難，就像最近在上演的《新結婚時代》。我也總會想方設法省下一點來，讓他去接濟他的家人。這樣，我成了他們家人心目中的模范媳婦，他也成了家人的驕傲。

　　有了孩子之后，我發現他的自我感覺開始膨脹。他經常斜睨著我說什么，“一個女人生過孩子就完了。我現在隨便去找一個大姑娘、本科生都沒問題。你呀，你這輩子就沒花頭了。”這類言語在我聽來充滿了侮辱性，他卻渾然不覺地掛在嘴上。而且他越發自私了，孩子哭鬧影響了他看書做事，他就沖我發脾氣。有幾次我因為單位忙，沒能按時下班，他居然大發雷霆。最過分的一次因為我在醫院加班，回家很晚了，又逢上生理期，我感到又累又餓又冷。他竟然沒給我留晚飯，還陰陽怪氣地說什么：“單位里要升你做院長啊，那么賣力？”

　　當時我就想到了離婚。可是我一提離婚，他就不讓我上班，說要鬧到醫院去，不活了。這樣，我又忍下來了。

　　不久，我有了回上海的機會。先期回來的母親給我打電話說，“如果你一個人先辦回來呢，手續簡單，很快就可以辦妥的。如果一家三口一起回來呢，可能會有點難度，時間要長一點。”

　　當時，我決定一個人先回上海，回去之后再想辦法接孩子。

　　他不知道從哪里聽說了我的打算。不幾天，醫院里就有同事逗我兒子說：“你媽媽不要你啦，她要一個人回上海啦。”這樣的話讓我很被動。同時，他開始每天給我母親打電話，要求與我一起回上海，他詛咒、發誓，把追求我時的那一套又用上了。我反思了一下，覺得自己也有過錯，有時候說話口無遮攔。畢竟他也沒有大的錯誤，家人給他磨纏得失去了方寸，他又達到目的了。

　　精神出軌

　　結婚三年之后，我們一家回到了上海。通過我們家的關系，他進了一家不錯的單位。沒幾年，他就成了一個體面的人。單位里的人都知道他有一個能干的老婆，誰也不知道他的家世背景，他自己也特別忌諱這一點。

　　他白凈的皮膚、得體的談吐，甚至還博得了一些女孩子的好感。他不敢接受那些飛來艷福，但止不住也有幾分得意。

　　憑心而論，這些年來他總體還算是一個稱職的丈夫。因為我的工作壓力非常大，我又很好強，相對而言，他的工作輕松很多。他承擔了大部分的家務，照管兒子的學習和生活，讓我沒有后顧之憂。我們的經濟條件大大地改善了，兒子也聰明懂事，上了重點高中。我很珍惜現在的日子。

　　但從去年開始，我發現這個人有點不太對勁，忽然變得特別注重儀表起來。并且，成了一個文學、藝術愛好者，他開始聽古典音樂，還捧著唐詩宋詞看到深夜，說什么要在十年里達到正宗中文系畢業生的水平。

　　我刻意觀察了一下，發現他經常趁我不在的時候打電話，偷偷地發信息。

　　我查了他的手機通話記錄，發現他與一個號碼每天要通兩三個電話，而且一通話就是一兩個小時。我不動聲色地提醒過他好幾次：“你要好自為之啊，不要做不起家庭的事情哦。這個世界上，有些錯犯了是沒回頭路可走的。”

　　他卻總是做出無辜的樣子說什么“你這算什么意思嘛，我又沒怎么樣。我是那樣的人嗎？”

　　有一陣我特別忙，在單位值了幾天班。那天我回家，兒子悄悄地對我說：“媽媽，我發現爸爸很怪的。”他告訴我，我不在的那天，他爸爸一個人躲在房間里打了幾個鐘頭電話。到了吃飯的時候，讓他一個人去吃新亞大包，自己繼續打電話。而以前他是一個很稱職的父親，從來不會怠慢了兒子。更過分的是，在我回家之后，他還借口出去買包煙，一個多小時才回來。

　　他一進門，我就要看他的手機。他不讓，說我這么做是沒修養，侵犯隱私，是侮辱他。

　　我硬拿過來，發現他已經刪掉了剛才的通話記錄，但以前的記錄還在。面對我忿忿的質問，他居然強硬起來了。他說：“算了，離婚就離婚。我這個人敢作敢當的！”

　　被他一激靈，我忽然想起來了，他曾經纏著要我給他們單位一個離婚女人介紹對象。

　　我可以斷定，讓他出狀況的就是那個女人！我報出了我早就查到的電話號碼，并聲稱說要到單位去找那個女人的時候，他軟下來了。

　　我逼一句，他答一句，我約略知道了事情的大概。那個女人，38歲，離婚兩年多了，丈夫拋棄她是因為她不會生育。他從同情她開始到對她有了好感。他覺得她有氣質，懂文學、藝術，而且說話細聲細氣的，不像我這么硬繃繃的，她會發嗲。

　　他堅稱，他們就是談得來，對方根本沒有答應他的追求。

　　這個男人又跪倒在我面前，他說他只是空虛，是玩玩，并不想離婚。

　　我讓他給我寫“悔過書”。我念一句，他就寫一句：我移情別戀，辜負了我的家庭，我對不起孩子，對不起這個家。同時，我還與他簽定了一份協議書。大致內容是，如果他同我離婚的話，家里所有的財產分文不取，并且今后他的財產歸我的兒子。是否離婚，要看我的感覺、他的表現。那張協議具有法律效力，至今保存在我的律師那里。

　　無法平靜

　　那以后，他不打電話也不發信息了，下班準時回來，包攬了更多的家務，對我也體貼、小心，甚至到了有點卑微的地步，可我還是覺得屈辱！那些在他手機上看到的“我愛你”，“我要娶你”，“吻你，親你”之類的句子經常跳出來，讓我覺得氣憤、惡心。我真弄不明白，是什么樣的女人可以讓中年的他如此傾倒與肉麻呢？我忍不住到他的單位去會了我的“情敵”。

　　很輕易地，我就約到了那個女人。乍一見，我簡直懷疑我找錯人了。她雖然不過30來歲，看上去已經飽經生活的磨難，發型呆板，牙齒有一點“地包天”，表情拘束，衣著還算時髦，但我實在看不出她的所謂“氣質”。當然，在他可能是“情人眼中出西施”吧。不過，依照常人眼光，丈夫愿放棄一個好端端的家同這樣一個女人結婚，誰都會覺得他瘋了。

　　我說：“我們沒必要成為敵人。我來見你，只是想知道你們到底到什么程度了。”

　　她坦蕩地告訴我，她曉得他是有家庭的人，她是不會成為破壞者的。可是，拒絕他怎么可以與他通三兩個小時的電話，還與他單獨吃飯，來來回回地發信息呢呢？她的回答讓我厥倒，她說，她之所以沒有堅決地拒絕我丈夫，是因為她覺得自己在這個單位年資淺，怕影響自己的位置，這才勉強搭理他的。

　　似乎，我找到了所有的答案，問題看來也體面地解決了。丈夫的出軌也只是精神的出軌。家人都勸我到此為止了。大約是職業使然，我太想找到我們這樁婚姻真正的病源了。我真希望有一種儀器能照到一個人的內心。我想到他的心里頭去看看，我想知道他最真實的想法，我想知道他真的愛那個女人嗎？他對我還有感情嗎？他不肯離婚是對我有感情，還是怕付不起離婚的成本？

　　本來情緒平穩做事特別理性的我，如今經常神思恍惚，咽不下這口氣。我覺得原諒他的同時我也羞辱了我自己。有時候真想一了百了，離婚！讓他一無所有，把他打回原形去！如果我愿意，我是完全有能力做到這一點的。我想看看當他失去工作、失去家庭、失去財產的時候，是否還會有人愿意陪他風花雪月、魚水唱和？！但想著兒子快要考大學了，不能影響孩子的情緒。至于我自己，無論多么的自立，畢竟也是一個40出頭的女人了。我想象不出來，在婚姻上我是否還能找到更好的出路。

　　這些天，他又胖了，優游自得地好像什么事也沒有了。我卻清晰地感覺到，這件事情在我自己的內心深處，絕對沒有過去，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