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重重歲月,午后的我,在陽光落在白紗簾的斑駁光影里,開始懷想那些穿著旗袍在上個世紀的歷史中走過的女子的身影。柔軟的絲緞,鑲邊的立領,精致的盤扣。綰起的青絲,恬靜的容顏。單是那些形容旗袍顏色的詞,入眼早已是流光溢彩,讀來滿齒芬芳。不信,請啟唇輕誦:素白、瓷青、淡紫、桃紅、蓮青、杏子黃、藕合色……或許因為隔著距離,旗袍在我的臆想里有著絕世的風情,是留聲機旁老藤椅上的風情,是水墨漸淡的畫布里的旖旎,是閨閣木窗前的婉約。
喜歡看張愛玲那張撫著腰,微昂了頭,睥睨一切的照片。蘇童說她是“磨破了領口的旗袍”。她有各式各樣的旗袍,包裹著她的雅致,她的才華,她的落寞。她筆下旗袍料子,有初夏的池塘,水上結了一層綠膜,漂著浮萍和斷梗的紫的白的丁香,仿佛應填入“憶江南”的小令里。旗袍在她筆下更是流瀉著冷艷香凝。《半生緣》中曼楨穿過一件淺粉色的旗袍,袖口壓著極窄的一道黑白辮子花邊,有著清純的嫵媚;《封鎖》里的吳翠遠穿一件白洋紗旗袍,滾一道窄窄的藍邊,人如其衣,素淡清雅;而《傾城之戀》里白流蘇著了一身幽暗的綠去香港見范柳原,范對流蘇說,你就是醫我的藥。流蘇脫下來的那件月白蟬翼紗旗袍,大概是被月光浸泡過的吧。當時的月亮,孤影,冷眼,亂心。讀著張愛玲筆下穿旗袍的女子,看著她那穿著旗袍的照片,流年中的傳奇帶著塵埃落定的暗香和生動的苦澀,舊上海的熱鬧與寂寞,浮華與蒼涼舒緩有致地鋪展開來。
一襲旗袍下是細細密密的心事,是層層疊疊的故事,足以讓你的心底漾起波瀾。比如,林徽因,陸小曼……滿腹柔情與才情的女子,優雅端莊的麗影,讓我想要仰視,想要靠近。她們嫣然一笑,遙遠的舊上海風情便隨之蕩漾開來。這些女子這般美,即使是隔了歲月來看,也絲毫沒有厭倦的。
旗袍的花樣年華再度綻放成嫵媚的煙火,應是王家衛的《花樣年華》。看過,就一定不會忘記影片中張曼玉所飾的蘇麗珍將自己置身于款款旗袍之間,一次次地變換著,在昏黃的背景沉悶的音樂里神情落寞迷惘地走著,一舉手,一投足,將旗袍的美麗穿到了極致。26件頻頻輪換的旗袍演繹的風情萬種把60年代的韻味推向極至,也將女人的溫柔展露無疑。畫面在歌聲中漸漸清晰,角色也愈加真實,“讓我狠狠想你,讓這一刻暫停,都怪這花樣年華太刺激,都怪這花樣年華太美麗”,擦肩而過也好,曖昧試探也好,又或者動情、壓抑、掙扎、感傷,再美麗的旗袍,再絕代的風華,也終究敵不過現實的殘酷。
還有她數年前的舊作《阮玲玉》:微卷的秀發,輕愁的眼神,裊娜的身姿,淺笑嫣然,在或鮮麗或素淡的旗袍的流動中款款徐行,散發著她幽幽的馨香,旗袍點綴著她璀璨卻短暫的生命。即使天然素顏,也可以與旗袍搭配得如此淡雅絕俗。陶醉在阮玲玉衣香鬢影中的我不禁感嘆,那樣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正合了葉傾城對旗袍的贊譽之詞:“沉靜而又魅惑,古典隱含性感,穿旗袍的女子永遠清艷如一闋花間詞。”
曾想擁有一襲旗袍,白皙的底,粉色的花。但是,也僅止于想念。穿這樣的旗袍,走在江南的煙雨里,撐開的油紙傘將雨化做溫婉的氣韻。或立于案前,讀幾頁唐詩宋詞,染幾處水墨山水,點幾朵青荷墨梅。然后,任前塵舊事涌上心頭。
如此。旗袍,便只能是一個與自己有著距離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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